城南尚香谷場，其中一座營帳內燈火通明，郭象和謝明月圍分立陸機的身體兩側，眼神伴著燭火的搖擺顯得飄乎不定。

“怎會如此？”謝明月右手貼著陸機裸露的肌膚一寸寸移動，神情流露出不解：“陸先生身上並無暗藏隱秘的傷口，那麽殘留的毒藥又是從何而入的呢？”

謝明月搖頭嘆氣，為陸機整理好衣著，當他的觸及到後者左手的時候，突然一股寒氣襲向全身，心中一凜，頓時恍然道：“原來如此，傷口在那個地方。”

謝明月輕輕掰開陸機左手，舒展五指，觀察片刻後從他的食指指甲縫隙中小心翼翼挑出一根肉眼幾乎辯認不到的黑色細針。

郭象吸了口冷氣，道：“這便是令陸機長時間昏迷不醒的罪魁禍首麽。究竟會是何人所為呢？難道會是你們口中所說的那名少司命？”

謝明月閉眸不語，腦中飛速閃過一幅幅畫面，仔細回想整件事情經過，想不出除了江渚清以外還會有誰能將毒針藏於如此隱秘的位置。

“難道你就不曾對老夫有所懷疑，畢竟這些天陸機都是由老夫來單獨照料的。”郭象突然這樣發問道。

謝明月微微一怔，笑道：“若郭前輩真的是下毒之人，那麽陸先生只怕也不會有幸能夠活到今日。其實我心目中已有嫌疑人選。”他將嘴附在郭象耳旁，輕輕叮嚀，將心中所想皆訴於後者。

郭象一臉難以置信，反應頗為強烈：“江渚清就是少司命？這怎麽可能？”

謝明月坦然笑道：“風陵湖一役，屈衡竟可以識破我的易容之術，這絕非偶然，咱們中間必然安插有九歌內應。此事之後，我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我來尚香谷場不下三次，發規這裏完全處於綃巾衛的暗中監控之中。衛松疾在這件事上的確下了不少工夫，為了保證你們，他甚至將所有暗哨以‘棲霞陣式’分布排列。無論你輕功有多麽出眾，想要不驚動這些暗哨隨意出入谷場，絕無可能，那麽當日飛刀傳信之人又是如何避開這麽多眼線的？唯一可能就是‘棲霞陣式’的某些環節出了問題。”

“我事後與衛松疾核實過，當日負責哨崗輪換調配之人正是江渚清。聯想到風陵湖時我與江渚清合力戰屈衡時的情景。盡管他那時刻意保留實力，但還是不難在他身上看出少司命的影子，畢竟我和他曾經有過交手，彼此已經十分熟悉了。”

郭象恍然大悟，連連點頭道：“原來如此。那麽此人現在便是一個十分危險的人物，需盡快做出處理才可。”

謝明月笑而不語，緩緩為陸機蓋上暖被。“看來所有的事情需等到陸先生醒來後才能完全清楚。”話畢，便帶著一絲困意與郭象辭別，旋即出了營門。

正值深夜，寒風凜冽，冷霧刺骨，謝明月獨自一人走出尚香谷場，身影慢慢沒入茂密的樹林之中。

“明月霜徑下，亂世孤人為誰？”謝明月擡頭仰望依希可見的月亮輪廓，眨了眨眼皮，不由自主地打了哈欠。冷風依就吹不走這一身的疲憊。

步行至深處，一陣悠揚的笛聲飄入耳中，謝明月頓時來了精神，心中洋漾著無比的喜悅。

“好聽，真好聽！”

謝明月邊拍手，邊向一棵百年巨松處靠近。

微風鼓動下，枝條宛若纖手，輕輕飄搖。離散身體輕躺在一根窄細枝幹上，上半身貼緊主幹，下肢纏在枝條中，晶瑩素足微微垂下。整個姿勢流暢自然，仿佛已與大樹融為一體。謝明月看得如癡如醉，掌聲也不知不覺聽了下來。

一曲吹畢，離散輕抖白衣，身影飄浮，雙足緩緩與紅塵相觸。兩人目光短暫交接後，又很快局促地移開，緊接著是一如往常的平靜。

“得手了麽？”謝明月率先打破沈寂，開口問道。

離散點了點頭，右手衣袂揮動，陰風襲過，原本被樹葉遮避的草叢一角顯露出來，江渚清臨死前那張平靜的面孔在月光反射下依稀可見。

謝明月吸了口冷氣，神情稍許有幾分失落：“唉呀呀，死了啊，實在可惜。阿離你速度也忒快了點吧，原本還指望可以從他嘴中套出些什麽。”

離散面紗之下頓時露出慍色，把頭別了過去。

謝明月一臉歉意陪笑道：“阿離，你生氣啦！唉呀，怪我操之過急，沒有把事情想周全，這件事錯在我身上。”他拱手一拜，態度竟也有七八分的真誠。

離散轉身，怒氣消散了不少，彎腰在地上比劃道：“有何變故？”

“沒什麽，此事交予我處理便可，只是另外有一件事還需麻煩阿離你了。”

離散聞言眼神依就一成不變的淡然，只是較之方才多了幾分迷惘。

謝明月偷偷打量了她一眼，繼續道：“有一位在江東很有名的人物，現在正在尚香谷場，相信阿離你也聽說過他的名字，叫做陸機。他現在的處境十分危險，阿離你要做的便是在他昏迷的這段時間內確保他的生命安全。”

離散沈冥片刻，輕輕頷首。

“不過谷場外圍布有棲霞陣式，想要進去可不是那麽容易啊。”

離散輕哼一聲，轉身便要離去。

謝明月嘆了口氣，語聲中滿懷歉意道：“對不起，阿離，這些事本該由我來一人承擔的。你一個女孩子家，卻總是替我做這些打打殺殺的事情，我……唉……”

離散一怔，轉過身去，原本清澈的目光變得黯淡無光，皎浩的臉龐在經過短暫的平靜忽然乍現輕逸的笑容。她素足一踮，宛若一片雲彩般飄向叢林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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